看豬跳舞

再度踏進這個一樓的房間，我才想起來我還沒有寫二月來台南住謝宅的文章。而這裡還是那樣熟悉，我，同樣是風塵僕僕從一個遙遠的地方來到這裡。

 
上一次，我早上九點從花蓮玉里坐上一台自強號火車飛奔而來，只因為我莫名幸運地在一個禮拜前搶到了臨時有人改期的保安路謝宅。這一次我更瘋狂，帶著一屁股沒寫完的稿子，一路從辦公室寫到高鐵上、再寫到保安路的樹下。

很難形容這間房子，它很老、但卻是適合現代人的居住。非常莫名其妙，第二次打開房門，但是我卻覺得非常熟悉。蚊帳、床單、木頭桌子、磨石子浴缸。半夜莫名地想要來一份豆奶宗的沙茶蛋餅做為消夜，也好像就是要買一瓶鮮奶配上茶包、自己調兩杯屬於保安路謝宅的伯爵奶茶。

還有樹下的小客廳，在樹下拿台電腦寫字竟然被我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上一次是小紅帽趕著他的履歷，這一次是我整理著支離破碎的採訪稿。不過楓香樹畢竟還是遵循著四季變化的，葉子長了出來，塞爆了三樓的天井透映進搖曳光影。我想，如果一定要熬夜寫稿，那在樹下呼吸新鮮氧氣可能可以延緩早死。

那兩個禮拜我追逐著一個我並不熟悉的議題，追著A把B供出來、B再把C供出來、Social Network一向是我不擅長的東西，當然我不擅長的東西很多，而我只能在這三個月中試圖把他們拼拼湊湊起來；感謝ABC把他們的人脈貢獻出來，感謝DEF幫我加油打氣、感謝一個單獨環島的傢伙定到謝宅，讓我很任性的殺去強佔民宅，雖然這個晚上我的行程只有沙茶火鍋，但是我喘了一口氣，即使再熟練，但我知道只有在自己的朋友面前，所有笑容才是真的。

吃完火鍋以後以後下起傾盆大雨，我們把竹蓆從小客廳裡頭收起來，幾片新生的葉子被打落，嘩啦啦啦，客廳被打濕了以後記憶也跟著模糊起來。然後雨停、走著走著吃了一盤水果，看看關門的茶館以及夜半的西市場，還有誰都不記得當初為什麼沒有住到佳佳西市場旅店。

在台南，雖然這也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城市，但是卻常常忘記有紅綠燈的存在。然後我想到上一次來的時候，陪我來的小紅帽，我們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見面了，但是這間老而自在的房子，卻好像能夠熨平這些年在我們身上所印下的每一條皺摺。如果你問我我為什麼喜歡老房子，我說不出來理由，也許只是在急速運轉的人生當中，暫時抓住片刻的安心感罷了。

突然驚覺自己其實是搭了一班反方向的噴射機。

妳沒有搭上那班鳴笛慢行、大家搶著搭乘的那班火車。想要上車，妳該有一個穩定的伴侶、一份安穩的工作，妳要試著和對方的父母相處，以免火車脫軌成了幽冥飛船。妳看見那些過去被妳狠狠拒絕的追求者們一個一個都搭上了那班列車，找到了他們的座位與伴侶。幸好沒有哪個女人比得過妳，所以妳還能夠大方祝福當初肝腸寸斷的他們終於找到歸宿。

可是妳還是沒有上車，反而在二十七歲這一年搭了一班高速飛行的噴射機，在不同的高度看到了美麗與不美麗的風景、寫出不一樣的文章、認識不一樣的人。奮力讓自己擠進一個對社會有影響力的圈圈、但是這樣的影響力在圈圈裡頭其實又是微乎其微、於是妳決定，妳要更努力飛向更高更遠的地方。

看到妳鎮日忙碌；長輩最常問的是要嫁了嗎？該嫁了吧！今年就要二十八的妳總是抿嘴假笑，說對象都不知道在哪呢。然後總有人說，說妳怎麼可能沒有對象、一定是太挑剔了吧。壞脾氣的妳現在已經懶得轉述過去硬要當仙女卻踩到一坨屎的故事，也懶得說那些生活習慣不同、娛樂項目不同、脾氣不同、目標不同的過客，如果這樣也算一種對象的話。

大部分的男人都讚賞對工作有熱情的女人，覺得妳有理想、有衝勁、是新時代女性楷模、通常在追求時盛讚「認真的女人最美麗」。這很像一種制服情結，男人總是幻想這樣的女人能在他面前小鳥依人、對全天下開炮而唯獨為我而溫婉。可是現實是，多少男人能夠接受一個把大部分心思擺在工作上、薪水比他多、職場經驗比他豐富，即使平時巧嘻倩哈、但吵架時卻尖銳得比史瑞克放的屁還臭的女人呢。

妳開始發現這台飛機和火車可能是不同的方向，也開始發現這裡的乘客面容相當陌生。但是艙門已經關閉，妳只好坐在位置上繫上其實沒甚麼作用的安全帶，吞一口口水試圖降低耳鳴和暈眩。

妳心裡其實偶爾也想，好嗎、這樣真的好嗎？我好喜歡這台飛機、好熱愛高速飛行，可是最後這台飛機會不會讓我降落一座聳於汪洋之中的孤島？會不會再也搭不到那班徐徐慢行的列車了？可是妳知道自己不可能兩全其美、假若任何與這台飛機相斥的衝突發生、最後的結局一定都是決定多愛自己一些。

Yes, I do love my job, even reality perhaps also a shit.

與你們說完再見之後，我開始尋找總達客運站。

台中火車站周邊的確是個惱人的地方，超乎了桃園車站在我心中的壞印象。客運站所在地附近的騎樓密密麻麻停滿機車，偶爾出現幾個流浪漢讓你閃躲不及，沿著收攤傳統菜市的氣味走了五六分鐘，總達客運站到了。

花了一百多元買好了車票，再過15分鐘有車。想說先上個廁所吧，櫃台後，難以忽略的是被燻到帯點焦黃的神壇，亮著微弱的紅色小燈。在屋後小門有間廁所，一個箭步走進去，看到一個老伯正在抖尿，而門沒關。

感覺不舒服，退出後，等老伯顫顫巍巍走出，想盡辦法把行李懸掛在不會被汙穢沾染到的地方，上完廁所，剛好車來。

市民小巴上集集？

   原諒一個生長於天龍國的假背包客，我從來沒想過長途客運竟然是一台平常我從市政府捷運站轉乘回家的市民小巴，我一直以為，世界上最爛的客運不是國光號就是統聯，在此我要向他們深深致歉。

排隊上車的除了剛抖完尿的阿伯，還有一群拎著黃埔大包要回龍泉的阿兵哥。排在我前面有一個原住民女生，畫著不稱膚色的藍色眼影，但是她人很好，跟我說到集集平常約一個小時，但是遇到塞車則不一定。

上車，選了一個單人的位置，瘦小的我加上包包都覺得壅擠，沒有空調的環境相當悶，沒有新鮮空氣的密閉空間是我最害怕的場景。收票人員問司機，你沒開冷氣嗎？司機說，壞了，不然大家開窗吧。窗戶打開，風馬上就灌了進來，車子還沒啟動，我開始在腦袋裡頭盤算我的腦袋瓜能不能這樣吹一個小時(甚至更久)的風。

腦袋盤算同時，我的身體已經開始啟動焦慮機制，極度想要逃離此處，我試著打電話轉移注意力，但是似乎無效，然候在幾乎要開車的最後三分鐘，我決定拎著行李下車，也許可以試著改坐一個多小時後的火車。然而這又是一個錯誤的開始，。台中火車站內廣播人聲嘈雜，站外車聲喧囂，還有無所不在的二手菸和公廁尿騷味，幾乎讓人不知應該往哪躲去才好。

我終於受不了拿出應急藥物吞了下去，慢慢地不再覺得自己快要死掉，然後講了幾通電話，僵硬的肌肉慢慢放鬆，雖然這些該死的氣味和聲音依然巨大地要把我吞噬。

我好了 但是我也想回家了

恢復平靜的我還是搭上了那班從台中開出通往集集的觀光火車，人依然很多，但我有個位置可坐。但是在後來好轉之後的時間，我反而開始迫切的想回家。

我想到高雄醫生說的，妳能不能對自己慈悲一點？
我想到媽媽今天早上跟我說她不舒服。
我想到黑面人說他要在車站等我陪我回家。

我想要回到最熟悉的那個地方，我想睡在爸爸幫我買的新彈簧床上。我想給黑臉人一個擁抱，我想台北。

＂旅行途中有許多意外，
比如並不知道會這麼早就寫這張卡片。
比如不知道世界上有這麼小的客運和空調。
但是，我選擇放過自己。

如果現在非得回到一個地方不可，至少那是我所想念依賴且正常的生活。
這不完全是一種衝動，雖然有一點點；但是我知道我不是冒險，
我要先回家，然後，再出發。＂

在高雄我買了一張明信片想給最後一天回家的自己，我這樣寫。

一直以來，我覺得這裡很像天涯海角。

一方面這裡的懸崖如此孤絕，一方面，曾經一個讓我覺得很神秘的人帶我來過這裡，在一個很深很深的夜裡，走過宛若沒有終點的長堤，坐在守護船隻的燈塔之下，離得有一些遠，彼此沒有隻字片語。

再來到這裡，當初覺得陰森的隧道已經變得像是個觀光景點，天還沒暗，遊客還多，三五成群拍照留念。沿著旗津深灰色的沙灘走著走著，坐在漂流木上，往左看著當初無語的燈塔，往右著則是另一頭讓人安心的金黃閃爍西灣燈火。

後來的許多事情，都是後來的事情了。
但是懸崖峭壁和兇猛暗潮在落日之前反而愈發清晰起來，

美麗，是最值得等待的東西。
可是，如果滄海都能作桑田；
一朵鮮花可以綻放多久？
一種戀慕能被打幾次折扣？
一場等待的最大值，又是多久？

天涯海角何其孤傲；
於是，大部分的我們，
總是笑一笑，假裝萬事隨緣就好。


Day16 高雄，旗津星空隧道 踩風步道

我的2011年，是從一個很糟的起點開始說起。

在泥沼中掙扎了那麼久，給了無數次的機會，發生一次比一次誇張並可笑的事情之後，我終於徹底的絕望並放棄了。誠如在臨門一腳之際讓我下定決心分手的朋友所說的話：就算妳變成天使，爛咖還是爛咖。

恢復單身的半年內，外表看似陽光的到處遊玩，但是事實上卻得了男人一接近就會被害妄想症發作的病，這些男人沒有什麼不好、不好的是我內心的自我否定。每一個晚上，我無法入睡，嚴重到必須吃安眠藥的地步。

恨是在眼淚乾了之後才開始累績，我已經不再怪罪所有當時發生的事情，只是料想不到後續的影響那麼強大而劇烈，劇烈到我甚至懷疑，這輩子是否我再也無法愛上任何一個擁有陽具的動物。

這些後遺症，直到現在，還是以片段的殘骸方式，偶爾侵蝕著我的心。

這一年，對於那些自我感覺良好的發言，我沉默以對，但不代表我真的無話可說。我內心的murmur可以印一本雜誌；你做的那些壞事，也可以出一本書了。一個人的外在條件再完美，裡面仍然可能爛到透骨，請客吃飯？上市上櫃公司小主管？經常出差歐美線？有房？有車？沒有心、不專一，什麼都枉然。

也麻煩你不要再說妳好嗎、我還是很愛妳、世界上還有比妳更完美的人嗎？這一類自我感覺良好的話。你死掉一百次也沒有辦法彌補對我造成的傷害，我一點也不完美，但我並非不值得像是個人被好好對待。

後來我終於懂了，那也是我離開你最後的原因，也麻煩你看清楚自己。
你不是不愛我，你只是不能只愛我一個人而已。

Happy new year without you, Brian Chiu。

他的溫柔的確柔軟，但不像雲朵遙不可及，不像棉花輕而柔軟，
而是羽絨那樣，帶著些許戳人的硬梗。

然而晚安，晚安，每一個晚上，他用他的熬夜換來她的早睡。

她的尖銳綁上了羽絨然後逐漸溫暖，她的僵硬開始鬆軟。
她放棄了某部分的偏執，給了他室內電話號碼。
她恢復了她的滔滔不絕以及幾哩瓜拉。

雖然黑眼圈是一輩子都不會消失的醫美絕症，
但是終究，他治好了她的失眠。

你問我，為什麼有限的時間裡頭總想要嘗試那些帶點難度的，比如今天的起司豬排。我說不上一個強力的理由，但是我可以瑣瑣碎碎地叨念給你聽。



前天，我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廳吃了一樣的炸豬排。咬開，熱騰騰的起司醬在瞬間流出，說不上極好吃，但不由自主地在回家後，拜請谷歌大神如何製作這道菜。吃到好吃的東西，總是想要占為己有，用自己的理解製做一次，就像是看完電影或小說想要寫下觀後心得一樣。

兩片里肌厚片用刀拍薄，抹上鹽巴和胡椒，擺上火腿和起司，本來想要高拐的用蘆筍代替火腿，但是超市沒看到蘆筍只好依循傳統配方。肉片也許都來自同一隻豬的身體，但是現在它們顯然並不大相親相愛，小心地用太白粉鋪肉片外側，沾點水用力捏緊。然後一層麵粉，一層蛋汁，一層麵包粉。嘿，層層封住裡頭的秘密。

我帶著耳機聽著輕快音樂，手機插在牛仔褲的後面口袋，聽不太到油鍋的聲音。油鍋的泡泡和滾水的泡泡很不一樣，油鍋的不安全感指數太高，跟我一樣，動不動就唧唧尖叫。中火滋滋滋，我們翻面翻面到金黃，開大火，跟著音樂數四個八拍，關火，送上吸油紙，冷靜點，成熟點，我不在地獄我在人間。

切開豬排擺盤，起司也照樣地流線滑下了，我自己先吃了一塊，滿足了製做這道菜的初衷。其實炸豬排這種東西，現做是最好吃的，在餐桌上擺好碗筷一起吃飯是多好的事，不過現階段無法，也還不到那階段的時候，只是裝了便當，在底下鋪了隨意切的高麗菜絲，倒一點番茄醬，完工，扣起便當盒，讓太白粉封在肉汁裡頭的秘密離空氣又更遙遠了。

我煮得很慢，也不是厲害的廚娘，忘東忘西只差沒把房子給燒掉而已。藏在豬排裡的那些流動而溫熱的話語，是希望你喜歡，一直喜歡，讓我的鍋子當你的米其林餐廳指南。